暮色西沉,排球社的人已经都离开了,孤爪研磨坐在训练场地的长板凳上,黑尾铁朗还没有回来。
「去了校外,」黑尾发消息跟他说,「你等不及先回去。」
研磨回了个「嗯」,但是没有立刻离开。
独处让孤爪研磨感到平静。挥洒过汗水后,空寂的排球场并不太难闻,反倒让人觉得熟悉与安心。他握着游戏机,却没有在玩,只是放到身侧。掌心按在长凳上,脚踝交叉,脚尖点在地上。抬起头,从排球社高高的窗户上望出去。
目光尽头是如同绸缎一般灰红的云彩,一层一层厚重地堆叠起来。天色有些阴,给云朵染上了一抹暗玫瑰般的色调,像是浸没在深海中的、火烈鸟的尾羽。
研磨的思绪似乎也潜入了那一方深海。
黑尾铁朗喜欢的人,黑尾铁朗的视线最终落向何处。这种事,研磨即便有所猜测,却也仍旧难以断言。
就好像爬到山顶看日出,离顶峰越近,越是云雾缭绕,潜意识觉得快触碰到真相,理性又不敢轻易相信了。
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?忍不住会这样想。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意,就微妙地得到了回应。这是什么样幸运值的人才能遇见的事件?在游戏里,是大概会被当作锦鲤供起来的程度吧……但话说又回来,或许只是巧合而已,只是恰巧在那一瞬间,黑尾看着他……如果是自己兀自曲解了,会错了意,大概会很尴尬吧。
到了那种时候,或许连朋友也没得做也说不定。
这么想着的时候,心里有很细小的痛感,再一次确信了方才所觉察到的、自己对于黑尾铁朗的感情,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。
零零散散地想着,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,再回过神来时,发现下起了雨。
一开始雨点很小,被雨水翻新的泥土的气息比视觉与听觉更快,先一步触及五感。但很快,雨就大了起来,被风挟裹着砸在屋顶和树叶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
门口传来迅疾的脚步声,研磨转头,看见黑尾铁朗一手把书包遮挡在头顶,怀里还抱着什么,狼狈地闯进训练场,身上的衣服湿了外层,好在还没有滴水。
“这雨真是说下就下……”他抱怨着直起身,扭头看见研磨,目光顿了顿,走了过来。
黑尾问:“在等我?”
研磨顿了顿,说:“我没拿伞。”
黑尾笑了一声:“噢,原来只是等我的伞。”
研磨不说话了,站起身,伸手将黑尾怀里抱的东西接了过来。
纸质的包装没有一丝被雨淋到的痕迹,里面的苹果派热气腾腾,弥漫着刚出炉的迷人香气。
他自顾自拆开,低头咬了一口,口腔中立刻溢满了苹果与黄油混合烤制后的软糯与清甜。
黑尾在一边哼哼:“你还真自觉。”
研磨抬头,鼓着脸咀嚼着,把缺了一个月牙的苹果派递到黑尾的嘴边。
黑尾愣了下,就这一瞬的功夫,苹果派距离他的唇边只剩一毫米距离,他看起来下意识想躲,但最终命令自己待在原地,低头,就着研磨之前的牙印咬了一口。
含混地评价:“还算你有良心。”
良心也就只有一口那么多,研磨迅速地将剩下的苹果派全吃掉了。
黑尾去柜子里拿伞。
“录像怎么样?”黑尾问,“我是一点也没赶上看。”
“没什么我的镜头。”研磨评价。
黑尾问:“所以你很满意?”
研磨点头:“很满意。”
“你这家伙……倒是从更丰富的角度评判一下啊。”黑尾觉得好笑,“这录像的回头人手一个,以后夜久回忆青春往事,他家小孩指着屏幕问,你总说音驹的大脑,哪个是啊?”
黑尾继续自导自演:“然后夜久握着遥控器前进后退,找了全程没找到,只好说,哎呀,大脑没了。”
研磨:“……好冷。”
黑尾铁朗乐不可支。
两人走到门口,研磨转身,蹲下来,把门锁插上,钥匙收进口袋。黑尾铁朗推开了透明的伞,伞面很大,足以遮挡他们两个人。
这会儿雨又小了下来,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,落在他们脚边的水洼,溅出细小的水花。被雨水洗过后的叶子嫩绿而新鲜。
他们在伞下并肩前行,出了校园,街上还有三两行人。伞面上的雨声为他们隔绝出一方天地。研磨懒得避开水坑,被黑尾强行抓着衣服左躲右闪。
沉默之中,研磨突然又开口:“有很多你的镜头。”
黑尾挑眉:“是啊,毕竟我为排球事业鞠躬尽瘁,怎么也得给大功臣记一笔吧。”
研磨“嗯”了一声。
黑尾看他:“怎么了?话说到一半。”
研磨却又不说话了。
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这样的心情对于研磨来说异常熟悉,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绝大多数时光。然而,当面对的对象是黑尾时,这种感觉又极为陌生。
他们认识得太早,又太熟了。在长出各自的棱角之前便已经熟知彼此,后来的时光又一直相互陪伴,填满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嫌隙。最终成为彼此契合的锯齿,向内包拢,对外呈现出一块完整的圆。
黑尾似乎看出了研磨的心情,并没有勉强他。
转而聊起别的:“刚刚去校外,是给刚刚那个外校的小朋友送外套,这小孩,都回到自己学校了才想起来——”
研磨说:“小黑。”
黑尾刹住了声音。
研磨:”那个游戏……你是怎么过的。”
“哈。”黑尾笑了,“你纠结这么久,就是想问这个啊?”
研磨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毕竟是从来不玩恋爱游戏的你啊……”黑尾说,“但你没发现吗?小叶总是在看那个人。”
“……嗯,”研磨回应道,心脏在胸腔里缓慢地加速,他缓缓问,“你怎么知道……看那个人的话,就是……”
黑尾没有马上回答。
雨水打到伞面上,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。没有人说话的时候,伞下这一两见方的狭小空间便显得很静。车辆与行人的声音似乎都遥远了,呼吸声异常清晰。
再开口时,黑尾叫他的名字:“研磨。”
“啊……嗯。”
“昨天,你其实听到了吧。”
研磨怔了怔,才意识到黑尾指的是什么。被表白的黑尾铁朗,头一次用“已经有喜欢的人”而拒绝别人。
他明明好奇,却不懂该怎么去问,便故意戴上耳机,装作不知道。
沉默几秒,研磨决定装傻:“什、什么听没听到?”
黑尾铁朗好笑地瞥他一眼,一副了然的表情,研磨立刻别开视线。
黑尾笑了笑,抬起眼,看天边灰蒙蒙的天:“我说,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心脏似乎停摆了一瞬间,然后毫无预兆地加速。
研磨觉得脑子有些空白,想不出任何回应,却又好像必须回应些什么。
就只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:“这、这样啊。”
黑尾又说:“不问问是谁么?”
好像是上课表现不够好的学生,被老师指导着一步一步解题,孤爪研磨磕磕绊绊地跟从:“……是谁?”
黑尾铁朗却又不说话了。
大概等了有两分钟,三分钟,还是多久,研磨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——但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。黑尾这家伙,是故意的吧?在捉弄人这方面,黑尾铁朗的恶劣程度还需要怀疑吗?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愈发笃定,孤爪研磨越想越不满,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黑尾。
“喂?!”黑尾一个踉跄,伞面剧烈抖动了一下,他也险些踩到旁边的水坑。他设法站稳,扭头看到研磨的表情,没忍住笑了,“怎么还生气了?”
研磨没搭理他。
黑尾过了半分钟,也慢慢收起笑容。
“我能通关那个游戏,因为我也总是看着一个人。”黑尾的视线落在前方,却没有真的在看什么,“……但我不敢和他说。”
研磨听着,一言不发。
黑尾继续道:“我和他认识很久……七年,还是八年?记不清楚了。我们太熟悉了,他像是我的一只手、一只脚……甚至是一颗心。我不知道,如果我告诉他,是不是要冒着失去我的手与脚的风险。”
“我想了很久,有时候觉得就这样也好,有时候又不满足。像一个贪心的赌徒……想要得到全部,又不想失去任何。”
“研磨。你说,我该怎么做。”
良久无话。
孤爪研磨觉得热得厉害,脸颊与呼吸一同发烫,思维过载,因此反应迟钝,问出来的问题也简单:“是……谁呢。”
黑尾铁朗突然停下脚步。
研磨也跟着停下了。有些茫然地抬起头,看黑尾铁朗转过身,垂着眼看他。
手掌握着伞柄,似笑非笑:“孤爪研磨,你不要假装第一天认识我。我还跟谁一起长大过?”
To be continued.